孤独是可耻的

我在吉尔吉斯坦独自行走时，经常换来当地人“怜悯”的眼光。许多当地人习惯群体生活，比如一大家子，十来人口全住在一个屋檐下，又或者一个社区里，邻里关系好得每个人都认识每个人。我一人游走在外，就好比是一个孤苦伶仃的人。

在吉尔吉斯坦，“一个人”似乎更加引人注目，也因此换来更多的关照。有时当地人不忍心见我“孤独一人”，就会邀请我加入他们的活动，又或者邀请我和他们一起用餐，甚至到他们家留宿。

比如有一回，我跑到高原上的草原去，投宿在牧民家的游牧包里，以为可以清静好几天，没想到那片草原是当地人周末享受“农家乐”的首选地之一；周末之际，开着四驱车或包车来草原的城里人，坐在游牧包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伏特加），大声歌唱。

有一批退休人士，见我一人坐在草坪上发呆，就把我拉到他们的派对中，其中一名老人奏起了手风琴，然后大妈大婶们开始围着我发问，基本上还是那些标准问题：来自那里，多少岁，结婚了没？而大叔大爷们则忙着给我倒酒——酒精度超过40%的伏特加。

我在旅途中是滴酒不沾的，因为酒量太低，但是在吉尔吉斯坦人的派对中，几乎无法拒绝喝酒，他们会说：这是为国际友谊而干杯的酒，不喝就等于拒绝了他们的友情。我喝了一小杯后就已经头晕脑胀，而这批老人们则兴致很高地奏乐唱歌并拉着我跳舞，但我根本动不了，因为我醉了就只有一种反应——瞌睡，需要马上躺下睡觉。

第二天等我酒醒后，老人们已经回到城里，草原安静下来了，不过我依然没有获得独处的空间。用早餐时，一名从比什凯克带着家人过来度假的生意人，见我一人无所事事的，邀请我和他们一起到河边钓鱼野餐。

野餐——坐在河畔的树荫下，边听着流水声边吃茶点，这是多么诱人的邀请啊！我一生中只有屈指可数的野餐经验，最后一次是四年前在阿富汗的首都喀布尔，当时和一家相处了两周的当地人到动物园里野餐。

阿富汗人也非常同情单独出行的人，他们万万不可能让客人独自呆在一个角落里没人奉陪。我在那户阿富汗人家里住宿时，只要我醒着，终会有那么一两个人过来陪我聊天。有时我只想静静一人坐着写一会儿日记，但是如果他们经过我的房间，发现我孤身一人，就会很热心地过来陪伴我，这是出于善意和关心，不过有时我不得不装睡，以便获得一点私人空间。

我非常怀念在阿富汗喀布尔的那户人家，尤其是因为没有任何办法保持联系，他们没有电话，没有地址，没有网络。所以当我在吉尔吉斯坦，突然再次听到野餐一词，就想起那户阿富汗人家，想起那个在动物园里漫长且悠闲的下午。

基于对野餐的联想和怀念，我马上二话不说地接受了比什凯克商人Murat的邀请，和他一家四口——妻子和一对年幼的儿女，到河畔边钓鱼野餐去。我和他们一家人在短短的一个下午内，因为野餐，从原来的陌路人变成蛮有默契的伙伴。我们弄了一个很大的火堆来烧烤食物，但是期待中的鱼儿一直没有出现，也许因为河流太急了，最终我们只烤了土豆当午餐。

Murat说即便工作再忙，他每年都会抽空带家人到野外去爬山、钓鱼、野餐，这为的不仅仅是建立家庭感情，也是为了教育孩子爱护大自然，以及给年幼的孩子们带来美好的童年回忆。我听了以后挺有感触，我是一个在城里长大的孩子，兼年幼时体弱，经常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因为一出门吹点风就可能会感冒，回想起童年是四面墙和药罐子。

和许多当地人一样，Murat对我独自一人出外旅游感到不解：“一个人，不寂寞吗？找朋友一起出来多好啊？”我并不是坚持一定要一个人上路，如果有适合的伴，时间上又配合得来，那当然很好。

不过我觉得，有时候恰恰是因为一个人在路上，我才有更多和当地人深入接触的机会，因为我没有其他说话的伴，所以我会积极地找当地人聊天，进而更加了解当地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