殖民记忆
“那该死的婊子,不要脸,就等着给土耳其司机服务!”罗马尼亚卡车师傅波特丹恨恨地吐了一口唾液骂道。我搭上他的便车,行驶在漆黑夜里的山路上,途经一小小的加油站,见到一浓妆艳抹的女郎,大冬天里,她上身裹着皮毛大衣,下身却穿着超短迷你裙,露出套着艳色裤袜的纤细双腿,站在油站角落一盏昏黄灯泡下直哆嗦。
卡车师傅波特丹突然一踩油门,驶进加油站却不停靠在添油机器边上,而是完全不减速地朝着站街女郎冲过去,卡车大头灯将女郎满脸惊愕的表情照得一清二楚。就在快要撞上之际,波特丹猛地扭转方向盘来了一个大拐弯,轮子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响,车身有点失平衡地左右摇晃,然后卡车刷地一声又冲出了加油站。
“你这是干嘛?!”我摸着磕碰到车窗的额头,愤怒地喊道,不是因为疼痛,而是为了那女郎惊吓得僵硬的身影和恐惧的表情,她招谁惹谁了啊?“就该教训她,给土耳其司机献媚,呸!”卡车师傅却自得其乐地答道。坐在我身边,另一位会说英文的罗马尼亚小伙子,边给我翻译边尴尬地打圆场,“也许他没见过那么丑的妓女。”
事实却不是那样的。卖淫在罗马尼亚虽属非法,却长期普遍地被包容存在着,大城市里的酒店大堂从来不乏她们的身影,运载国际物流货车穿行的主道也是她们的驻点。我也曾因为站在路边搭便车,被误会过,被询问开价多少,即便我蓬头垢发,身穿别人施舍的、像圣诞老人装束的冬衣,当地人似乎习惯了而不“以貌取人”,但从无引来藐视或粗暴反应。
卡车师傅波特丹的言语字句间透露,他并非站在道德角度上憎恨妓女,而是他知道那条山路上,口袋中较有盈余花费消遣的,是那些来自土耳其运输货物至西欧的卡车司机,波特丹是站在民族主义上仇视土耳其人。虽然那段被土耳其殖民的历史(罗马尼亚曾是向奥斯曼帝国进贡的藩属国,于1877年正式宣布独立),已过去了上百年,潜意识里,许多罗马尼亚老百姓依然怀恨在心。
而德古拉三世在罗马尼亚民间流传的事迹,最为津津乐道的,就是抵御奥斯曼帝国穆斯林大军的入侵,打击外敌绝不手软。相对西欧历史文献中的记载,德古拉三世的形象在本土较为正面,他被视为不懈余力抵御外敌、支持农民对抗腐败的贵族阶级、试图发展独立经济、实施法规维护社会稳定等等。
时空交错的铁腕强人
自1970年代初,罗马尼亚前共产党政府刻意将德古拉三世塑造为一个“民族英雄”,官方开始有序地推广他的事迹,而1976年是一个高潮,当年为纪念德古拉三世死亡500周年,霎时间相关书籍、文学创作、研究文献、历史电影和戏剧等涌现,还发行了德古拉三世纪念邮票。
官方宣传不否认德古拉三世暴力残忍的一面,反倒认为那是“非常时期,必须采用非常手段”,面对强大奥斯曼帝国的侵略,甚至可大义灭亲来达到内部维稳。而70、80年代的罗马尼亚也应有相同认知来面对外敌和内鬼,确保国家各方面的自主权。这仿佛是在合理化当年尼古拉•齐奥塞斯库(Nicolea Ceausescu,1918-1989年)在罗马尼亚的铁腕统治,他也是德古拉三世的仰慕者。
齐奥塞斯库是罗马尼亚前共产党政府最后的领导人,自1965年上台到1989年被推翻,共执政24年。他11岁起在工厂当童工,1930年代加入当时非法的罗马尼亚共产党,参与工人抗议活动而数次入狱,其中一次,与后来成为罗马尼亚共产党政府第一任总书记的乔治乌•德治(Gheorghe Gheorghiu-Dej,1901-1965年)关在同一间牢房里,继而成为后者的亲信;二战后当罗马尼亚加入苏联体制,齐奥塞斯库的政治生涯平步青云。
1971年,他出访朝鲜和中国,时值两国正如荼如火地搞着全民运动。朝鲜高举着“主体思想”旗帜——国家是躯体,党是首脑,民是被支配的手足,一切要顺从首脑指挥,以实现政治经济国防自主;而中国则上演着文化大革命。
齐奥塞斯库受到启发,返国后开始搞思想运动和个人崇拜,强化党最高领导的绝对权力,打造个人塑像傲视国内各大小城镇广场,启动多项邀功炫耀的工程,并强势打压异见分子。据说当齐奥塞斯库势力如日中天时,秘密警察的数量超过上万人,还有无数渗透在民间的眼线,监控并揭发告密老百姓日常生活中不符体制的举动,被视为眼中钉的不仅仅是知识和反动分子,即便普通平民也人人自危。
待续,第三章节:革命和偶然……
(注:本文供稿给北京8月刊的《旅行家》杂志,这是未经编辑和删节的原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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