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年少时听过一首曲子,名叫五十种离开的方式。在阿富汗,离开人世的方式大概不止这个数,在这里生活的老百姓,有可能在买早点时,不巧碰上定时炸弹引爆死去,也有可能开车时没注意到国际盟军打手势叫停车排查,而被当做暴徒乱枪扫射挂掉,还有可能在天天往来的路上,不小心踩到沉睡多时的地雷而丧身。
阿富汗地下埋藏了约一千万个地雷,是全世界地雷最多的五个国家之一,每天有10至12人因地雷丧命。可怕的是,没人说得准那里有地雷,城里乡间田里山区都有它的身影,有的是70年代末苏联军入侵时埋下的,有的是村民自己为防御敌人埋下的,有的是后来军阀期混战遗留下的,也有近期被游击队埋伏下的。
我在巴米扬山区间徒步,当地人一再提醒,一定要注意路边大石块上的记号,有红漆画着大叉叉的,表示当地还未排查地雷,白漆画上圆圈的地带则已扫雷;另外一定要走在有足迹或车轮印痕的路上,不要偏离主道,不要走入荒废的农地,不要抄捷径等等。但有时我会因为眼前的美景,刹那间忘了危机的存在。
阿富汗山区有着大地初开的荒芜原始感,山丘色彩瑰丽斑驳,这儿一块紫色,那儿一片橙色,这里一抹翠绿,那里白中透蓝,与其说是山头土石,更像是未经打磨的宝石,指日将光芒毕露。身处那样人烟稀少的山间,很容易进入忘我状态,就像我从Yakawlang村子徒步至Band-a-emir(比高原蓝天还要蓝的盆湖)的那段经历。
起初上路时,我还谨记着“十要十不要”的口诀,即便急需小解时,我也会先细细检查动物的粪便痕迹,确认羊儿马儿驴儿曾站在小树丛里没事,才放心走近蹲下。那一路上经过两个很小只有十来户人家的村子,土路有时宽大得能通车,有时是只能供一人来往的碎石小道,有时还得攀岩,翻过山头落到另一端才能再次找到土路。
艳阳下走了两个小时,终于从高处看到下方一池深蓝色的湖水,被光秃秃的山坡围抱着,阳光和云层阴影在山间湖面上游走着,远处一个悬崖边上,还有个孤独的牧羊人,一幅恬静原野的画面,让我兴奋得往下狂奔。当我醒觉过来时,已经偏离了正道,我的双脚定在原地半晌不动,犹豫着是否要寻回自己的足迹,重新回到坡上的主道。但我选择了咬紧牙根一搏,继续往下方另一条土路拔腿快跑冲下去。
后来在湖岸边上,我遇到几名警察,他们乘着周五假日,从数百公里外的首都喀布尔开车过来,听说我徒步穿过山头走到湖区,他们摇头道:“你人生地不熟,不该乱走,这一路上有多少地雷你知道不?”,”但村民告诉我这一带已经扫雷了。“扫雷了不表示零危险,上周有一辆车,在主道上就因为拐弯时弧度拉得太大,碰上地雷爆炸了。”
在这个每天都有人因这样那样的非自然原因离世的国度,阿富汗人却能淡定地面对,他们最常用的一句话是:“Insyaallah(全凭真主的意愿)。”
Leave a Rep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