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至70年代,阿富汗是 “嬉皮士之路”(Hippies Trail)的必经之道,那些来自欧美长发披肩的男男女女,头上插着花朵,口里喊着“做爱,不要战争” (make love, not war)的和平口号,自由自在地晃悠在阿富汗的古都老城里;短短数十年后的今天,和平却已变成一个有如前世般遥远的古老记忆。
一阿富汗人到菜市场买当地特色美食——羊头。
“老板,一个羊头怎么卖?”
“50块钱。”
“这么贵!上周不就才20块钱吗?不能便宜点吗?”
“便宜点?没戏!你以为这是人头啊?!”
我的阿富汗友人用一则“笑话”来表述“阿富汗所有的东西都很贵,除了人命”。说完后他嘴角扯了扯露出嘲讽,又耸了耸肩表示无奈,我却愣在一旁无言以对。阿富汗30年战乱不断,国内资源短缺,物价高居不下,老百姓们日子过得穷哈哈之余还担惊受怕。
究竟有多少幸存的人们,还记得和平年代?那个胡子斑白的老头?还是那位满脸皱纹的妇人?但他们也许年纪都不大,只是艰辛岁月催人老;好比身高1米8的阿杜拉弓腰含背,鬓脚花白,其实他跟我年纪不相上下30出头;而只有35岁的莱娜,却开始了女性步入更年期后才有的生理反应。他们都是记事以来就在战火中成长的人。
而年近60岁的萨费斯,每每想起上个世纪60、70年代,他与一批喊着“和平”口号的老外们厮混的日子,嘴角就会挂着笑意。萨费斯土生土长于阿富汗西部和伊朗接壤处不远的哈拉德(Herat),公元前亚历山大大帝曾在这里打造城堡,后经多个世纪的改朝换代,一个个君主加固扩建,现今的哈拉德城堡虽然千疮百孔,却依然屹立着。
哈拉德曾是“嬉皮士之路”(Hippies Trail)的必经之道,那些来自欧洲,长发披肩的男男女女,头上插着花朵,宣扬着“做爱,不要战争”(make love, not war)的口号,沿着远古时期的丝绸之路,陆路穿越欧洲、土耳其、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等国一路往东去,展开自由奔放不羁的现代游牧;哈拉德是嬉皮士们进入阿富汗的第一站。
当年物价低廉,口袋羞涩的嬉皮士们,到有着浓厚中古世纪色彩的巴扎里,让阿富汗裁缝师给他们度身定制花布衣裙;他们在铺满波斯地毯,席地而坐的茶馆里,贪婪地抽着便宜但纯度极高的hashish (一种天然毒品),然后晃悠悠地漫步到城堡城墙上让思绪起飞。
今天背包客们人手一本的《孤独星球》自助游指南的创始人托尼.惠勒,也曾是嬉皮士大队的一员。当年他从欧洲开着一辆老旧的车子抵达阿富汗后,在这里把车变卖套现继续上路,那段穿越欧亚大陆的历程,是他日后赖以成名致富的旅游出版业帝国的第一个脚本。
当我于2006年夏季到萨费斯家里做客时,他已三代同堂,住在一间多次被战火摧毁又重建的房子里。他留着长胡子,一脸严肃话不多,到点就去做祷告;但孙女们却笑言他也曾放荡不羁,还从书架上掏了几本陈旧的英文小说给我看,说是“荷兰老情人留下的”。
相对阿富汗其他大城镇,哈拉德在长年动荡中的冲击较小。我去的那一年,人们生活运作如常,但当时,一些南部城镇已陷入激烈的游击战中。
白色谎言
“那是枪击爆炸声吗?”我感到地面晃动而惊慌地问。
“没事,附近有一个美国军事基地,他们只是在演习。”我的阿富汗友人一笑置之。
“今天凌晨我好像听到轰炸机从我们的屋顶飞过?”我被惊醒后一直无法再次入睡。
“没事,那是美军演习,你听到的是B5直升机的声响。”阿富汗友人解释道。
我在阿富汗第二大城市坎大哈(Kandahar),有一名多年前因工作而结识的阿富汗友人奥马,在他和家人的热情邀请接待下,我在这个南方城市住了近两个月。住上一个星期后,我就对枪声爆炸等巨响产生了免疫力,学会像当地人那样处之泰然地过日子。
每回我外出,奥马都会安排家里一名男士做我的护花使者,陪我转市中心的tak-tak巴扎,看人敲敲打打手工制作铜器,去参观陶瓷街的传统作坊,到街头流动摄影馆照像;或带我去城市边缘,于15世纪建成的Chilzina防御城墙,攀上山坡看坎大哈全景图;就连去超市买女性用品,都有男士相伴。在坎大哈期间,我的衣食住行由奥马一家人包办,他们坚决不让我掏钱包,说我是mehman (客人),也是mosafer (在路上的艰辛旅者)。渐渐地,我未免麻烦人家而减少不必要的外出和开支。
但习惯独立行动的我,偶尔会趁机开溜,比如有一回去网吧前跟奥马的弟弟卡利尔说好,一个半小时后来接我,但我快速处理完邮件后,溜达到周边的店里去串门子跟人聊天忘了点。等我回到网吧,卡利尔已找我多时不果,泪水在眼眶内打转:“你去哪儿了?刚才我们接到通知,这一带发生了街头火拼,我多害怕你出事了。”
其实当年我在坎大哈的勇气很多来自于无知,我竟然把“都是演习”的说辞当真,就像电影《美丽人生》里,那名犹太族男童深信父亲所言,纳粹集中营发生的一切都是场游戏。我离开阿富汗后才知道,2006那一年,至少有4400名老百姓被游击战波及丧身,其中大部分来自坎大哈周边的乡镇。那一年已经没有游客前往南方,甚至连一些国际组织的外国员工都开始有序撤离……
坎大哈的居民大多是普什图族,一旦普什图人把你视为宾客朋友,他们将不惜一切代价护着你,就好比当年塔利班政府宁愿面对美军的制裁,也不愿把阿富汗的客人奥萨马本拉登交出来。而当年奥马一家人,为确保我的安危,愿意把自己的性命都搭上。
当时我以旅费有限,拒绝坐飞机而坚持用陆路前往哈拉德,那400多公里的路程,是土匪和游击队经常出没的地段,并以劫持绑架外国人为谈判筹码为目标之一。基于这一层风险,奥马多买了两张大巴票让弟弟和表弟一路护送我。我试图阻止他们:“我不能接受你们的好意,如果非常不幸路上发生事故,你们因此而受伤,我将无法原谅自己。”但不论我如何抗议都无效,奥马只是坚定地重复道:“你是我们的客人,我们有义务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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