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给远在阿富汗坎大哈的友人写了封电邮,问问他们最近好吗?奥萨马本拉登的去世,是否给当地带来了不便或安全问题?是否出现了报复式的枪械爆炸袭击?最近是否还需要经常前往阿富汗巴基斯坦的边境去办事儿吗?
其实在还没有得到答复前,我就已经在网上看到新闻,昨天周六,坎大哈市中心一整天在枪弹爆炸之中度过。六个政府部门的建筑物被武装分子分别攻击,8人死亡。塔利班已发出声明,称这次的攻击是由他们发起,并表明奥萨马本拉登的逝世,不会改变或削弱塔利班持续抗斗的士气和势力。
我查了查邮箱记录,最后一次和奥马及卡利尔两兄弟通信是今年三月底4月初。当时他们就已经告诉我,坎大哈和边境的安全问题每况日下。他们两在做的NGO工作,有许多项目必须被取消或暂停,除了经费问题,最大的原因是无法确保员工和参与成员们的安全,尤其是一些涉及妇女扶贫技能培训的课程终止了。
奥马今年初患上短期失忆症,这是因为一次前往边境出差时,遇上了游击队和官方军队的枪火冲突,脑部受到震荡,一些近期发生的事记不起来,又或者变得有点健忘。庆幸的是,这只是短期的后遗症,医生说会康复的。一定要好起来啊,我每每想起这事就会在心中默念,因为我不知道应该向谁祷告好……
阿富汗长期的动荡,让奥马和他的弟弟卡利尔已经不止受伤一两次。卡利尔胸口曾经中过枪弹,只因为在不适当的时间,出现在不适当的地点——他只不过是去街上买东西。他们一个只有11岁的侄儿,去年春天因为骑在一匹装有爆炸装置的驴子上嬉闹,在炸弹引爆时丧身了。他们在坎大哈市中心经营的NGO总部,也曾经被纵火焚毁。
这些坏消息,都是他们在过去五年间,断断续续通过电邮给我捎来的。那些电邮大多很短,有时候会出现一大段很官方报告的文字,是协调NGO工作人员安危机构发出的。然后奥马会在后面加一两句,说是否有近身的亲人朋友或同事受伤,语调平静得几乎不带情感,只是就事说事。
我2006年到阿富汗旅游,在坎大哈的两个月都住在奥马的家里,他们一家人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不但让我白吃白住,还给我定身缝制当地的妇女衣服,甚至以自身的性命维护着我的安危,这些我都无以回报。
我离开坎大哈后的这些年,我们一直保持电邮联系。奥马除了会让我知道他们一家子的近况外,还会时不时给我发一些和他NGO工作有关的文件,一些需要符合国际流程标准的书面报告,申请资金书等,让我帮他写报告,或修改英文语法和叙述文笔。我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
奥马和他的弟弟都属于“高危人群”,不是因为他们对社会有害,而是他们的工作与身份让他们成为武装分子攻击名单上的优先人选之一。首先,他们为国际NGO工作,即便他们是开医院服务大众,给寡妇提供经济自立的培训课程,不分男女给孩子们提供教育,但在塔利班和基地组织的眼里,他们就是勾结外人的民族叛徒。
另外,他们来自坎大哈普什图族里的一个名门望族,还有亲戚在政府部门里工作,甚至有近亲是阿富汗总统卡尔扎伊的亲信,曾经积极地协助卡尔扎伊竞选总统一职。这层关系是致命的。
每一次奥马给我捎来坏消息时,我都会回复叮嘱他一定要小心,我身在遥远富足的北京,坐在电脑前花几分钟在键盘上敲一封电邮,点击发送,好像距离不是一个问题,但我那装着满满关怀和担忧的字句,显得很无力很空洞。
今年是美国为申讨911罪首本拉登,而对阿富汗发动武力讨伐的十周年。当美国民众正因为本拉登的死讯而在街头狂欢庆祝时,坎大哈却陷入日益水热火深的局面,街头又新增了平民的冤魂。
当年,2001年塔利班倒台时,奥马和他的家人也曾经庆祝过,他们终于可以结束在巴基斯坦的流亡回到祖国,他们可以不用担心因为不留大胡子而被批斗,他们的女人们可以上学、安全地走在街上,他们以为好日子来了,可以参与到重建祖国的事业中。
但是当我在2006年到坎大哈拜访他们时,早期的乐观已经烟消云散,对国际社会在阿富汗的处事方式感到日益失望,对为驱逐外来势力的武装分子有着交杂不清的情感,那种既恐惧、又无奈、却又隐隐能理解但无法认同暴力的想法,要不是身在其中能领会吗?
直至今天,我还记得卡利尔教我唱的阿富汗爱国歌曲的旋律,我的日记本子上,还清清楚楚记着歌词的发音,还有我标上的英文翻译:
Da mu de baba watan (这是我父亲的国土)
Da mu de dada watan (这是我祖父的国土)
Da watan mu zandi (这片土地是我的身躯)
Da Afghanistan (这是阿富汗)
Da zemun zeba watan (这是我美丽的国土)
Da pemong dir gran di (这是我亲爱的国土)
Zar ye de dagona sham (我愿意在这片土地的沙漠上流血牺牲)
Zar ye de sinduno sham (我愿意牺牲在这里的河流里)
Zar ye de dil ghrono sham (我也愿意流血牺牲在这里的山脉中)
Da Zemun lela watan (这是我挚爱的国土)
Da Afghanistan (这是阿富汗)
但愿已经血流成河的阿富汗,可以早日停止更多的牺牲;但愿奥马和家人以及国人,能够早日过上和平的日子,不需要再牺牲;但愿和平到来时,我将再次前往阿富汗和你们一起欢庆。请原谅我的懦弱,这些年来没有重返坎大哈,没能参加卡利尔的婚礼,你母亲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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