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者说国界是因战争而形成的——在炮火中被吞并或分割的土地渐渐形成固定的家国边界。有者说国界是为防御外在威胁而形成的——在一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为了保护自身利益,画了一条界线,防着线另一端的外人。
攻或守,一条条虚拟的线,交横纵错地把世界地图分划成不同的色块,而像我这样贴着地面行走的旅者,要从一个色块穿越到另一个,时而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刁难,但往往因为这样在越境时会有所领悟。
我去年9月份从吉尔吉斯坦跨越到乌兹别克斯坦时,两个邻国正处于“冷战”之中,两者之间所有的陆路口岸都对各自的国民封锁了,唯有外国游客可以通行,但是外国旅客却因为6月份发生的奥什(Osh)种族暴乱事件而止步,导致原本拥拥嚷嚷的各个陆路口岸门可罗雀。
距离吉尔吉斯坦第二大城市奥什10多公里外的多斯特克(Dostyk)口岸,有往来市中心和边境的公共巴士衔接,出入非常方便;在暴乱发生前,甚至有大巴直达乌国的一些城镇,因为这曾是一个重要的贸易物流口岸,并且边界两岸的居民大多有亲朋戚友在线的另一端。
我孤零零一人来到多斯特克,关卡两边十来个工作人员对我一人,细细地盘问检查我,气氛友善;与其说他们对我有任何怀疑,还不如说他们太清闲无聊了,好不容易来了个人可聊聊天。按他们的记录,自从口岸对当地居民关闭以来,越境的外国人数不多,在我之前,有一个日本人在三天前过境。
奥什和多斯特克都座落在费尔干纳盆地(Fergana Valley),这一片地带土壤肥沃,交通发达,有久远的耕种经商传统,有别于吉国大部分地区的游牧文化背景。这一带的“界线”复杂之极,除了国界划得乱七八糟,还有种族、经济、文化、语言等因素形成的界线。
费尔干纳盆地位于古丝绸之路的要道上,当地的大多数居民为乌兹别克族,他们有着悠久的经商背景,并且长期在这片土地上和他族混居,如吉尔吉斯族、塔吉克斯族、维吾尔族、东干族等。历史累积的经商经验让乌兹别克族拥有经济优势,在当地形成按种族区分的贫富不均状态,被一些观察家视为造成种族对立的因素之一。
回顾历史,费尔干纳盆地在苏俄势力入侵前,长期处在乌兹别克王朝的统治范围内,毕竟吉尔吉斯坦这个国家是一个现代名词,一个在斯大林策划下,按种族原理分划边界而形成的,为的就是在这片种族混杂之地,打破一向以伊斯兰教为整合力量的传统,转而突出民族主义,瓦解中亚各地民族的凝聚力,削弱他们联合起义对抗苏俄殖民的概率。
在斯大林的精心布置下,中亚各国的边界分划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埋下伏笔,让一些地区长期处于争端。比如费尔干纳盆地,一部分被分划给乌兹别克斯坦,一部分给吉尔吉斯坦,有的地方甚至本来是一个村的,却突然被界线化一为二,让原本长期住在当地的居民和一些亲朋戚友,甚至兄弟姐妹有了不同的国籍。
另外,在吉尔吉斯坦境内的费尔干纳,又存在一些乌兹别克斯坦的“孤岛”(enclave),就是说一些乌兹别克斯坦的领土被吉尔吉斯坦包围,当地的乌兹别克斯坦公民如果要用陆路通往自己国家的首都,首先需要出境到吉尔吉斯坦,在护照上盖个章,然后在吉国境内行驶一段路,再次进入乌兹别克斯坦。在吉国境内有四个乌国“孤岛”,而在乌国则有一个吉国 “孤岛”;另外,吉国境内还有两个塔吉克斯坦“孤岛”。听起来很荒谬吧?
我在吉尔吉斯坦时,很想去拜访那些乌国“孤岛”,但因为我的乌国签证是单次进出,无法做到进入孤岛后,出境吉国然后再度进入乌国往主要城镇去,很遗憾。但以前就听一个朋友说过,他在塔吉克斯坦时,拜访过一个类似的“孤岛”,一个村子被分划成两个国家,其中有的村民的房子,客厅在塔国,厨房在吉国,我当时无头无脑地问了一句:“电水费要交给那个国家的供应商啊?”,我的朋友无语地看着我——怎么就只关心这种鸡皮蒜毛的事儿。
我从吉国的多斯特克步行一小段路至关卡,会先经过一排商店,曾经这些商铺应该特别热闹,生意也很好,但是在6月份的种族暴乱中被烧亏,黑乎乎的,人去楼空。暴乱发生后,有的观察家认为部分原因是种族经济差异造成的,有者说是吉尔吉斯族嫉妒乌兹别克族的财富,但是吉尔吉斯族却又说是乌兹别克族在搞武装独立,所以为了维护家国的完整,必须反击分离主义者……那些无形的界线带来多么具体的伤害啊!
穿过两国关卡后,就抵达乌国那一端的多斯特克,同一个名字的村庄,却被两国关卡给隔开,同时,在村庄的一角还筑起了高高的围墙,把虚拟的边界用实物具象地体现。墙把同一个村的邻居隔绝,曾经只需要越过关卡就可以互相拜访的村民,现在因为陆路边境的封锁,虽然只有一步之遥也无法相见,无法像以往般到同一个市集做买卖,或在边境的小店里喝茶闲聊。
我进入多斯达克后要前往附近一个较大的城镇安集延(Andijan),最方便的交通工具是合租计程车,很巧地,我在车上遇到一位老家在奥什目前在安集延工作的女人。这个女人是乌兹别克族的吉尔吉斯坦国民,她的父母还在奥什,六月份时家里遭到打砸,不过家人都平安,他们通过电话保持联系,因为最方便的陆路关口被封闭了,如果要回老家,短短的距离却还得掏机票钱。
她目前住在亲戚家里,我问她有想过把父母也带过来乌兹别克斯坦一起生活吗?“奥什是我们世世代代的家,我的父母在那里有房子、工作、亲人朋友、祖辈的坟,为什么要我们离开?”女人说起来有点悲伤又气愤,还有点害怕的阴影。
也许我遇到她并不是一个巧合,而是在乌兹别克斯坦费尔干纳的吉尔吉斯坦乌族人太多了,多到走在路上随便和人擦肩而过,都有可能碰上。他们跟费尔干纳,不管是吉国还是乌国境内的,有着比国界的存在更深厚、更久远的渊源,那条界线防守的不是“外人”,而是同出一宗的亲人、朋友、邻居。
我也是在那个时候去了吉尔吉斯。虽然没有人,却是我意外的收获。喜欢安静的所在
PS。很开心看见你更新部落格。
🙂 谢谢。嗯,那时乌国奥什的游客少到几乎全都住在同一个小客栈了——Osh Guesthouse。
最近更新得太慢,觉得真惭愧。
陸路從比什凱克到塔什干需要多少時間啊?
还是挺花时间的,首先,如果不是先出境哈萨克斯坦再转入乌兹别克斯坦(有火车),那么你先得坐车从吉尔吉斯坦北边的比什凯克到南边的奧什,这段路几乎没有巴士(也许是因为我在那儿的时候暴乱才发生没多久,巴士取消了),所以需要和别人(最好和当地人)拼车,价格按人头算,没有标准价,看你的际遇,我当时因为有当地人帮忙讨价还价,给的钱好像是别的游客的三分之一。到了奧什(车程从8个小时到12个小时不等,很多山路)基本上需要先住一晚,第二天坐当地的小巴到差不多10公里外的吉-乌边境,过境后,又是坐个把小时的黑车到最近的较大城市安集延(Andijan),这里会有巴士或小车去塔什干,或者去下一个大城市费尔干纳(2个多小时)再转车到塔什干(如果没记错花了6-7小时)。我并没有一路往前冲,而是在奧什呆几天,然后又在费尔干纳呆几天,才前往塔什干。